【以家人之名/秋潮】生长痛(上)

贺子秋把自己的脸藏在帽檐底下,杵在海潮面馆的玻璃门外往里望,彷徨又踟蹰。

第七次落荒而逃似乎丢人至极,可在进退之间二选其一,逃跑依然是眼下的他最好的退路。

也是唯一的退路。


1.

李尖尖曾问过他们,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凌霄说,成长往往是一瞬间的事,不是十八岁生日一过,你就在那一天变成了大人,而是忽然之间有个节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你遇到了,经历了,然后突然就长大了。

贺子秋晃着臂膀往前走,不回答,只是听,白色的半袖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胀起来,衬得少年人的身躯精瘦且颀长。他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但他在这方面自认没什么发言权——从被李海潮领回家的那天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他只吃面前的青菜,不去挟桌上的肉的时候不是;半夜起来一个人在厕所里偷偷洗衣服,还包揽了李尖尖的臭袜子的时候不是;三个人中最早起床去买全家人的早餐,放了学又跑去面馆帮忙擦桌子洗碗的时候也不是。

比起对这个问题仅仅是好奇的李尖尖和更多是生出缥缈感慨的凌霄,他实打实的、真心地、盼望着长大的那一天。

这样便再也没人能抛弃他。


2.

劝说贺子秋出国留学是李海潮自己思量之后取出的最优解。可是当贺子秋主动提出要跟赵华光走时,最难以接受的也是他。

似乎出国留学和赵华光之间并不能划等号一样,他鸵鸟般逃避着这个现实中的对等公式,仿佛这样一来等式便真的可以永不成立。而贺子秋信誓旦旦承诺着只是去上学,毕了业就回来,不知有多少是出于长大的那一部分,又有多少是出于没长大的那一部分。

因为长大了,所以作为三个人中唯一对家庭经济情况和物价有相对完善认知的孩子,他无法对李海潮肩颈上越来越多的膏药坐视不理;因为没长大,所以可以天真地相信自己有能力斗得过已经在尘世里打了好几个滚而且目前看来小有收获的赵华光。

凌霄在天台上回敬了他一拳,不知是为着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白眼儿狼”,还是为着无法摆脱束缚的深刻无力感,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就像贺子秋高估了赵华光在英国留学之旅一事上的人性一样,他也低估了自己在新加坡单打独斗一拖二所要面临的压力。

年轻不是错,可长不大真的会令人无力又恼火。


3.

李尖尖考上了大学,走的艺术系,蓄起了长发。凌霄的个子窜得更高,面部轮廓也越发犀利,整个人沉默且老练起来。凌和平的啤酒肚终于藏不住了,他本人也放弃了挣扎,裤腰的尺码越来越大。而李海潮眼角有了笑纹,一天比一天清晰,能不费吹灰之力捕捉他眼里的光。

他眼里的,光。

那时的贺子秋,眼里还有光,虽然挂断视频电话撑着昏昏欲睡的身体回望不足八平米的小屋里堆着的生活用品和衣物时那光会消失一半,可总归心头还有一处是鲜红的、热烈的、尚未沉没的。

他们是他的加油站,为他洗去一身疲惫,扫清烦心琐事,于是他睁开眼,又有了在异国他乡面对新的一天冲锋陷阵的勇气。

只是彼时距离他离开家,离开家人,不过短短两年而已。


4.

距离他回家还有七年。

而当时的他以为只要再撑两年,两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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